华丽的宴会厅中,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出来的《卡农》音律缠绕交织,一个声部之间的曲调自始自终都追随着另一个,就像它在古德语中陪伴依赖的含义那样,温柔热烈地烘托出优美浪漫的旋律。
在吊顶的水晶灯照耀下,女士们华美的裙裾在宴会厅中旋转展开,鞋跟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细响,绅士们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将一朵朵绽放的玫瑰拢在臂弯之间。
在这样衣香鬓影之中,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也一眼就望见了自己找寻的人。
她一只手执着黑色的面具,一只手提起缀满繁复花边的裙裾,正对着giotto的方向微微屈膝。
giotto径直穿过人群,口中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走向她。与此同时,少女也打发走了围在身旁献殷勤的人,giotto走上前执起少女的手在她手背轻吻,含笑说,“爱歌好像长高了一点啊。”
沙条爱歌也抿唇笑着回应,“是有长高一点。”不光长高了,原本盖过耳朵的铂金色短发也已经长到了及肩的长度,赴宴之前艾琳娜很贴心地帮她盘了起来。
“那么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吗?”他伸出手,屈身等待着她的回应。
沙条爱歌看着递至眼前的掌心,他们的周围都成双成对地相携着步入了舞池,因此显得僵持的二人尤为突兀。
“好吧。”少女终于赏脸的,把手放入他的掌心,应下了今晚的第一支舞。
她移开面具,露出那面具后比大厅中装饰的蔷薇还要娇艳的容貌,仿佛晨间还沾着露珠的百合花,手挽上他的臂弯。
她秀丽的金发因为跳舞微微扬起,仿佛一只被男人禁锢在怀中振翅欲飞的蝴蝶,旋转的裙摆在宴会厅中摇曳。
与这样旖旎的画面不同的是两个人窃窃私语一样的低声谈话。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和艾琳娜准备在翡冷翠待多久。”
“斯佩多上个月就到了翡冷翠了。”
“我知道。但你不回来我很担心。”
“那等下……”
“不需要你动手。裙子是艾琳娜帮你挑的?”
“嗯。”
“我送的那条——”
“下次,回西西里我穿给你看。”她一边如娓娓道来一样地说,指尖兀地在他臂膀间用力掐了下,giotto扬了扬眉,搂着她的腰的手收紧,抱着她往人群边上旋舞。
“四点钟方向穿黑裙子的女人和她的舞伴。”
“大门方向穿香槟色绸缎礼服的男人——对,那是个男的。”
“一直在大厅中转悠的那个侍应生。”
“还有——这支舞开始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戴着礼帽的男人。”
沙条爱歌搭在giotto肩膀的指尖敲击出的摩斯密码一一报出这场宴会中带了热兵器的人,然后配合着giotto的动作在这一支舞结束之后默契地一起退出了舞池。
沙条爱歌随手从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拿了一杯香槟,才喝了一口就被giotto蹙着眉叫来侍应生给她换了一杯含微量酒精的软饮。
这场宴会会有针对彭格列的袭击,这是之前就收到的情报。所以本来准备回西西里的艾琳娜将计就计把停留在翡冷翠的时间延长了一倍有多,专门腾出手为了来赴这场鸿门宴,虽然会场中只有彭格列的首领和沙条爱歌,但是这座别墅外面已经潜伏了十几个彭格列暗杀部门的人了。更不要说还有艾琳娜在做远程调控。
二人从容地走向侧厅中被昏黄灯光笼罩的走廊,身后的紧张感几乎能实至化成硝烟,giotto低声安慰,“爱歌,不要怕。”
沙条爱歌含着微笑看了他一眼,“你都知道了,怎么还会把我想得这么脆弱。”
以根源赋予的知识库,她对于本应习以为常的事物却没有那样的分辨能力,所以就算知道这场宴会被暗杀的几率很大,她也还是顺着斯佩多的意思出席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是最终,giotto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甜美的笑容,握住她的手,“爱歌不害怕的话,我有点怕呢。就这样牵着走好吗?”
走廊上光影憧憧,两侧的壁灯就像这样的晦暗之中最后一丝的人间烟火。
沙条爱歌忽然说,“giotto,我想看烟花。”话音刚落,giotto按下她的头,带着她往右边躲开,电光火石间枪械击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几乎让人有些耳鸣。
giotto把穿着繁复礼服的少女放在大理石雕像后面,言简意赅,“在这里等我。”
沙条爱歌仰着头看他额间燃着的明亮火焰,伸出手碰了碰,giotto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色,“回去之后你怎么碰都可以,好吗?”
少女垂下眼,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就像彻底放松了一样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看着giotto反身冲入战场。
他不会输。即使没有千里眼,也能如此笃定这件事。他将所有有可能朝着这个方向的攻击都无一遗漏地阻拦了下来,沙条爱歌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竟然就这样慢慢睡了过去。
是呢,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被人掩在身后保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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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伴随着低沉醇厚的声音,薄荷色的眸子换换睁开,少女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她看了眼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位于翡冷翠的彭格列分部,“战斗……结束了啊。”
giotto温柔地为她理了理半长的金发,“刚刚结束,才把你抱回来没多久。不过你也太相信我了,竟然在那种地方睡着。”
等他说完才看到少女按着太阳穴,蹙着眉说,“头疼……”
giotto愣了下,然而他刚把手覆上沙条爱歌的额头就被她打了下来。面对她没有任何表情的瞪视,他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收回手,“您真是一位难以讨好的小姐。”
沙条爱歌听了却露出了一个几乎能令人目眩的微笑,眼神在黑夜之中也亮的吓人,“花言巧语。”
这时他才发觉她说话吐息间都带着微弱的酒气。
少女的脸颊,也浅浅地染上桃色。
她喝醉了。
……不是只喝了一口香槟吗?!不,那恐怕不是香槟。
可能是鸡尾酒之类的……但是在宴会上放鸡尾酒,到底主办的人在想些什么。
“saber?”少女忽然低唤道,她靠近了一些,将头枕在他放在床边的手上,露出一截莹润白皙的脖颈,神情变得很柔软,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少女目光也朦胧着,絮絮叨叨地、像是在梦境又像是在现实中,翻来覆去地对着他说喜欢,颠三倒四地对着他诉说,虽然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
与话语中的炽热相反的是少女精致清丽的面庞写满了平静,她依然在笑着,沙条爱歌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一副笑相一样。
“爱歌,”他俯身抵上她光洁的额头,握着她的手放在燃烧的死气之炎上,“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她喜欢人,实在是有一腔孤勇的感觉,这样的感情让他都不得不折服,只是——
沙条爱歌支起手,愣愣的看着他。
“那你呢?”giotto温和地问。
“什么?”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一副呆怔得可爱的样子。
“你刚刚一直说的,不都是「他」的事吗?他的梦想,他的决定,那你呢?你自己的愿望呢?你想做什么?”他说这话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而是带着难言的忧虑,与沉重。
“我……”失去千里眼的少女茫然地怔住了,“好像没有吧。忘记了……也说不定。”
那曾经短暂有过的,却又因为那个人的愿望而被遗忘的,属于自己的微小得不需要重视的希冀
——「想要成为人类,拥有人类的心。」
即使与病床上的少年曾经短暂交谈过,但是那样的愿望……她早就不记得了。
“而且这些……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吧。我只要saber就够了。而且,你不是知道了吗?你看我,像是人类吗?”云守的信,她是知道的。以及伦敦的事在彭格列中传开以后,家族中的流言蜚语她也是知道的。
是啊。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在一个晚上,连去赴宴的女眷都没有放过,全部杀掉了呢。
这是“普通人”会产生的疑问。对于这种清道夫一样单方面的“屠杀”,人类由此产生畏惧与因想要压抑畏惧而生成的厌恶,也再正常不过了。
“爱歌,并不是人‘应该’怎样。”giotto说,“是你想要活成什么样子。”
把与一个人的相遇当作自己人生以来最大的意义,是一件何其悲哀的事,然而尤为可悲的是,少女本人却不这么认为。
沙条爱歌并不说话,视线一直停留在深色的床单上。即使知道她手上曾经沾染过那么多人的性命,她身上的气息却仍然是干净得让他眷恋。
“——爱歌要不要和我恋爱呢。”giotto看了她一会儿,语出惊人,“由我来教会爱歌怎么恋爱。直到那天到来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对啊,如果「他」不能珍惜这份感情,那就把它交给他吧。
“你……!”沙条爱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尖。
giotto笑了笑,露出温柔又坚定的神色,“我在向你求爱啊,B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