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兮  

bgm-偏离

凌晨一点，从书房看出去的话只能看到昏暗的玄关地面一点由门缝透进来的走廊里的微光。

许墨摘下眼镜，按了按眼角，此时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许墨走过去打开门，曲顾就穿着睡裙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攥着白色的木耳裙边，清冷纤细，一头长发也凌乱着，显得单薄又柔媚。

曲顾先是略显仓皇地看了许墨一眼，又仿佛强自镇定下来，一言不发兀自快速走过许墨，直奔桌面而去，直到扯出他放在桌面上的一份资料，她才开口，“no.221……果然，特遣署有你们的人，你们想对白起下手了是吗？”

许墨看了她一会，淡淡地笑了，斯文俊秀的脸上一双点漆紫眸神色莫辨，“看来我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从前不是没有他人劝告一样地对他和曲顾的恋情做出评价:曲顾年轻气盛，热情来的快消散的也快，她还不定性的。
 
这些，许墨早就想过了。
 
许墨对曲顾轻笑了一下，眼瞳中的温柔显得极为虚幻，“那么现在，你想要怎么样呢？”

很久以前，他就做好了要与他的小姑娘过完一辈子的打算，也做好了她随时会走的准备。深情而不纠缠，他能给的爱情，大抵就如此了。
 
只是没想到，她这样恋旧。可惜……那个旧不是他。
 
“……我知道的，许墨。”曲顾咳得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脸色苍白似雪，“我知道今天我跟你说了这话，我们之间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这些年的亦师亦友，终于快被她毁的一点都不剩了。

“但是许墨，如果我的能力一开始就是被激发的状态，你会怎么做？”

作为BS派出的，专门监视、激发她能力的Ares会怎么做？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各自安好。

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只有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以及为了要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的时候则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许墨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无动于衷。

曲顾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看他，更显得美丽无助，“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多给了我这么多时间，让我来得及把我想过的尝试都一一试过。”
 
“即使最后失败了，我也认了。”
 
“我可以跟你去black swan.作为交换，停下对白起的实验。”
 
许墨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瞬间整个人显得凌厉许多，“你对他还真是用情至深。”
 
曲顾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很久她才说，“因为白起的evol，是我激发的。”
 
“……他的evol快失控了。就像三年前，apollo一样。”

许墨闭上眼睛，“……你走吧。”

在走出许墨视线范围的那一刻，曲顾伪装的表面全部崩溃。

他们之间原本不至于此，真的不至于连最后一点美好的假相都要撕碎，但是时间不对，方法也用错了。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所以非你不可这种词，离开她的日子很难熬这种话，许墨不会说。

掩上门的那一刻，曲顾看着倚在门边的周棋洛，眼神闪了闪。

＊＊＊

 “曲小顾，你确定不用我来吗？”周棋洛金色的眸子紧张地看着曲顾，但是扣着许墨的手仍然不敢丝毫放松。

“不了，”曲顾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直到消除信息的程序启动她才说，“你控制好evol就行了。”

受到制约效果被周棋洛制住的许墨看着曲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平静地说，“你以为这样能困住我多久？”
 
曲顾没有回答，朝许墨走来，先跟周棋洛说了句，“你先去那边，这里我来解决。”然后从小包里拿出针筒，拉着许墨的手先用酒精布消完毒，找准血管将针筒里的药剂一推到底。

这期间许墨一直看着曲顾，没有说话，在evol制约下也没有挣扎，只在药剂见底的时候眼神寂寂地低叹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又要一个人去冒险吗，傻瓜，为什么不相信……”

曲顾抱着许墨，静静地听他说话，直到许墨沉沉睡去她才松开了手。

周棋洛相当不放心，“你确定一个人可以吗？这可是Ares，万一他醒了你怎么办？”

曲顾深吸了一口气，推着周棋洛出门，“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去。”

在门被曲顾关上之前，周棋洛反手握了下她的手，他用力握紧了一下，金色的眼眸深处有难以挥去的沉重，面上却还要装出轻松的样子，“曲小顾，来日可期。”

曲顾笑了笑，眼神干净得似是不染尘埃，难得温柔地抵着他的额头答应，“好，来日可期。”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告别，其中最好的一种，叫来日可期。

＊＊

曲顾将许墨的手铐拿了下来，因为药效发挥作用的原因，许墨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的手轻轻抚在他发间，“许墨，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因为你跟我很像。无论是野心，还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一点。”
 
“所以不管是Ares还是许墨，以后都要好好的，以后你的人生会山高水长，只不过不会再见到我了。”
 
“……你就当这次，我也还是在骗你。”曲顾轻轻地说，“等到下一个春天来临，一切就都会好起来，那是你期望已久的……崭新的未来。”
 
“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们分开的时间就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好像有些难过地，这么说着。

 
＊
 

为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越是临近那个答案，曲顾就越是这么不合时宜地漫无边际地想。

black swan那个美艳的黑发女人对她说，『你当然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是你以为，这样的结局你经历过几次？』

是啊……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切，发生了不止一次呢？

那样的话，真的还有人会等她吗？

在她给自己的gap year的那一年里，周棋洛问她的过去。

曲顾回答:“我的过去……乏善可陈，所以不知道也没什么。”

但是周棋洛却少见地刨根问底一样地问她，“你是不是爱过什么人？”

曲顾在那一刻竟然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其实不叫曲顾。

她爱过的少年，原本和她隔着一个次元的距离。

最初给游戏里的主角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和未婚夫的相遇。

这款游戏火爆的时候，她刚刚订婚。

她那时候是一直被家人保护的很好的大小姐，虽然性格有些清高孤僻，但一直被身边的人不自觉地宠着，她也有那个资本可以理所当然地任性，而和未婚夫的初遇也带着莎士比亚式的浪漫。

她在舞会上因为走神弹错了音，而他坐到了她的身旁，和她四手联弹解决了她的困境。

后来她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只剩下他最后目送她坐进车里时温柔缱绻的眼神。

她身上有一切大小姐该有的通病，还有些因为高高在上、不通人情世故的公主病，于感情上总有些不懂转圜，但是他那个人是个少见的固执性子，认准一个人轻易不会放弃。

其实熟悉了以后，才发现他是个不善言辞，会有些容易害羞的人。但这样的一个人，却实打实地追了她大半年。

人往往不会喜欢和自己太过相似的人，而他们的性格说一句迥然不同也不为过。

热情之后人间烟火才是真实，美好的也是能够细水长流的感情。

所以再后来，就水到渠成走到了一起，确立了名分。他还是跟没在一起时一样，做得很多，从来不说。

在她确认能够将这个人纳入自己未来的人生中之后，来年的春天，他们订婚了。

6月份就是他们的婚礼，因为6月的新娘，据说会幸福一辈子。

婚礼定在了六月一号。

他牵着她的手在她父母面前承诺一生都不会让她伤心。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本该，能陪他一起白头偕老的。

可是，一切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当她一朝从云端跌落，才发现自己究竟能有多狼狈。

她不是没有想过用结束生命的方式回去，第一次是在年幼被无数次送上实验台的时候，她真的太过倦怠了，充斥着不可控的意外，以及令人痛苦的人体实验。

第二次，是高中的时候，那时的曲顾已经有考虑要通过“攻略男主”回家了。

但这是对她的爱情赤裸的背叛，她有放不下的自尊和骄傲。

她想起未婚夫订婚时的誓言，想起他带着暖融融的笑意写结婚请柬的样子，想起那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后来她想，算了，既然活着不开心，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攻略个棒槌的男人，爱谁谁，老娘不干了。

然后她下定决心从天台坠落的时候被白起救了。

白起的性格和他有些像，不怎么爱说话，面对她总是有些羞涩，做得多说得少，外表看起来有些冷酷，却对她很温柔。

慢慢地，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执念回去了。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汲汲营营一生都不过在随波逐流。到了该工作的年龄去考公或者进公司当个上班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结婚，到了该生孩子的年龄生孩子。

即使是曲顾，也并非没想过就这样随遇而安的。

他会一直保护她的。而且或许就可以这样，在他人的保护之下安稳度日。

但是白起消失了。就像是不可控的剧情一样毫无预兆地。

她才忽然醒过来，就算再像，也不是。

曲顾没有再要死要活，虽然活的很累，虽然要活下去会感到痛苦，但是

——她要回家。

为此，即使付出谎言、真心、爱意、不择手段……都没关系。

然而——‘绝大多数人越是试图摆脱执念，就越会深陷其中’

百转千回，求不得也放不下，所以最后，就成了意难平和不可说。

这世界上是存在因果的。
 
比如说有人得知了这个人在这个时间会以这样的形式死去，他也许改变了致使这个人死亡的原因，但是这个人在同样的时刻却还是会以另外的方式死去。

这个人的死亡是必然的。
 
可这样的因果律，只有她能改变。
 
熟悉而又深重的无力感漫了上来，曲顾闭上了眼睛。

＊
 
  

“特遣b-7，绿林酒店未出现任何能量波动。”白起在高空之上一边汇报一边观察四周情形，但是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这个时候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B.S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到底是哪里不对。

不知为何，少女的倩影忽然在脑海中浮现，连同那晚她说的话一起——“这一次，我要先走哦。”

白起心头一阵心悸，他恍然间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只来得及匆匆和梁季中报告一句就匆匆赶向了北区瀑布。

白起赶到的时候曲顾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巨大的虫洞就在她的面前，她在瀑布的边缘摇摇欲坠，白色的裙边湿透了沾在腿上，因为虫洞空间扭曲碰撞，她裸露出来的肌肤全是血肉模糊的伤口。

简直仿佛迎头一棒，敲得白起鲜血淋漓。

然而他靠近一些就能感觉到evol在抑制不住地沸腾起来，即使离曲顾还有一段距离，白起身周的碎石落叶都已经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难怪这里只有她一个evolver。

白起咬牙，又因为失控的evol不敢靠近曲顾，只能吼道，“曲顾，醒醒！曲顾！”

曲顾脸上淌着一行血泪，眼睛空洞而木然，眼神完全无法聚焦，无知无觉得仿佛已经是一具尸体。

白起看到曲顾在他叫她名字的时候指尖轻颤了一下，随后她才艰难地看向他，一字一句说出来都带着血沫和颤抖，“是要跟我一起殉情吗，学长。”

他抽了一口气，只感觉心脏的痛蔓延到骨髓，在他的血液中挞伐。

“不要任性！”白起的神情看起来又冷酷又锐利，他似乎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卷起的黑色的旋风将他禁锢在原地，琥珀色的瞳孔皱缩，“快点过来！你的evol不能再这样发散了！”

曲顾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凄寒的笑意，眼睛带上潮意，“白起，我宁愿你没有来。宁愿你没有看到。你不要看了，好不好？”

白起没有说话，为了向她走来，黑色的飓风已经割裂了他的身体，“你不要相信black swan的话，不要伤害自己。”但他的脚步终于还是被迫停了下来，这一块区域是从这个时空割裂出来的，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即使白起看得到曲顾，却无法触摸她。

“我想回家。”曲顾低低地说。

她很怕痛的，白起知道。但这个时候，她身上的衣服都快因为压力过低而被血染成红色了，她也没喊一声疼。

白起的拳头落在空间墙上，但是却无法撼动一分一毫，血从他的虎口渗出，浸入脚下的土地，白起却看着曲顾。

看着她隔着透明的空间墙，伸出手和他的手掌相贴。

虫洞已经巨大到要将曲顾整个人吞噬掉的地步了。

先是脚。

然后是身体。

最后是头。

吞噬的过程快得甚至来不及一声告别，她的神色定格在最后牵起的唇角，一瞬间，风静了下来。

异常的空间和虫洞一起消失无踪。

尘归尘，土归土。

他弯下腰将她扔下的银杏手链捡起来，触到一手冰凉和半凝固粘腻的暗红色液体。

白起的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颤抖过，焚心剧痛几乎立刻漫上来。

这无异于万剑穿心。

于她身，于他心。

无法言语的伤痛几乎在瞬间席卷了他。

白起活了25年，即使家庭不幸却也再未经受过这样的煎熬。第一次他目睹母亲逝世，第二次他看着爱了多年的女孩死在他面前，前后两次都如出一辙的无能为力。

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坍塌。

＊＊

太阳已经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了，白起独自坐在瀑布的旁边，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周棋洛到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看到只有白起的时候声音一下哽住了，“她呢？”

“她走了。”

周棋洛眼睛一下红了，但是不知怎么的还是忍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递给白起，“这是她写给你的。”

白起接了过去。

＊

顾征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刚想靠近白起，就被一位同样穿着白色制度的警员拦了一下，警员对他摇摇头，看向背对所有人的白起，“白sir哭了。”
 
    
  

【全文完】